转_五藏野的路
2007-05-07
• May 7, 2007 at 8:14 am
『闲闲书话』 武藏野的路
作者：goto9 提交日期：2006-3-30 23:13:00 在我过完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觉得,我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我开始时常回忆过去。回忆是一件伤感的事情，只有老人才会回忆过去，他们说。我想我已经开始衰老了。
小时侯放学路过的街道，再也听不到算命瞎子的二胡声，也再也见不到那对下象棋的老人和边上指手画脚的观众；高中时代踢球的操场已经铺上了塑胶，再也不能在 一个暑假回来踏着齐膝的野草，也不能在冬天呼啸回旋着的风沙里追逐着自己的球；大学曾经酒醉过的校园早已经被夷为平地，建起了高档时髦的住宅楼，曾经来回 走过的夜市也已经不见了踪影，甚至连学校边常去的大盘鸡也换了老板娘。你走在这个城市里，每天在同一个时间经过同一个地方，遇见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最后你 在路边的玻璃橱窗上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你就会明白，就连自己，也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于是，我更能感慨，《四月物语》里那个叫卯月的女孩子的心绪。年轻的时候，为了一个人，而来到一个城市，那是多么浪漫的事。卯月就是这样，努力地考取武藏 野的大学，来到一个叫做武藏野的地方，寻找一间叫做武藏野的书店，买一本也许根本就看不懂的国木田独步的《武藏野》，期待着能见到暗恋的学长。
片子的开头，漫天的樱花，仿佛北海道的雪被卯月带到了武藏野。卯月抖落衣前的花瓣，仿佛时光一样挽揽不住，纷扬坠落。片子的最后，在一片磅礴的雨中，卯月顶着一顶破损的红雨伞，对着忙于为她挑一顶完好雨伞的学长笑着。在最美好的那刻，就结束了，好似樱花一样。
写出《武藏野》那样美文的国木田独步，也曾有过他自己的卯月。据说日本的千叶县是出美人的地方，想必青年时代的独步一定是儒雅俊朗，丰神秀骨。二十四岁的大文豪遇到了东京日本桥大医院院长的千金佐佐城信子，于是相恋。
国木田独步的日记《不欺记》中写道，那年八月十一日，信子主动約独步，从饭田桥车站坐火车到郊区国分寺，散步到玉川上水小金井桥附近的森林裡去。那天的日 记中，独步写着“不能忘記的”。这段经历对于独步是那么的深刻，以至于在多年后写《武藏野》时，独步把伴侣换成了男性，而行走的路线也颠倒过来，主人公在 武藏境站下車，向北走到櫻桥，然后沿着玉川上水櫻堤往小金井橋走去。或许熟悉武藏野的人能发现，卯月那不经意的闲逛找寻，也是走的同一条路吧。
“……这是一条笔直的林间小路。可能一连半公里光景两旁的树木都已满是黄叶。在这条小径上独自静静地走着，那是多么愉快啊！……”
那样的愉快并不能持续多久，情侣遭到女方家长的反对，他们私奔，却被信子的父亲抓回；独步去了寒冷的北海道，孤独地给在东京的信子写信。最后他们终于结婚了，一起生活在海边小鎮逗子。
或许美好的东西不能持久，或许美好就是脱离现实。没有吃过苦的千金小姐受不了穷书生那靠微薄的收入维持的平淡日子，几个月后信子就离开了，最后他们终于离婚了。
日本有个很美丽的民间故事，说是有一只仙鹤阿通为报答憨厚善良的与平的救命之恩，化作人身嫁给了与平；阿通每晚拔取自己的翎羽织出精美的锦缎来维持家用， 但是最终忍受不了无穷无尽的索取，化为仙鹤飞回了天上。也许国木田独步的爱情到漫步在武藏野的林道时截止是最美好的，仿佛岩井俊二的电影；可是现实却像那 个夕鹤故事一样发展，最终幸福和美好化成了仙鹤冲天而去。也许一切的美好只能远观和追忆，当你把幸福抓在手中，想作耳目近玩，大半就如铩翮之鹤，顾翅垂 头。
国木田独步曾翻译过《聊斋志异》里的《竹青》。那个名叫鱼客的落第书生，借宿荒凉破败的吴王庙，昏沉间被人引荐填了吴王黑衣队的缺，披上黑衣，化而为鸟， 和同伴们在桅樯林立的洞庭湖畔飞旋，接食过往旅客抛给他们的肉丸。吴王怜其孤苦，就许配给他一个雌鸟竹青做伴侣。鱼客不幸被士兵的弹弓击中胸脯，幸得竹青 衔着他飞离险地；竹青去找来食物用嘴哺喂他，最终他还是伤势太重死去了。之后鱼客如大梦惊醒，等富裕之后又见竹青，生子然后仙去，如此等等，总算是满足了 蒲老先生的梦幻。国木田独步翻译至此，会否想起那如仙鹤般离去的信子，哀伤着哪里可以找寻哺喂他的竹青呢？
人世间找寻不到那些如仙境入口般的古庙旧栈、荒国堕殿，所以种种虚荒诞幻，终只能书于纸帛，迷于梦里。国木田独步走在武藏野的林道上，一遍地回忆着那年的萱草，那年的树林，虽然夏日的樱堤远没有四月那般美丽，但是恋爱的人才能知晓只有两个人的美好。
“在武藏野散步的人，对于迷路并不以为苦。不管是哪一条路，信步所至都一定会有应该看、应该听、应该去感受到的所获。武藏野的美就是从数千条纵横交错的道 路，漫无目的地行走当中开始，而得到的。不管是春、夏、秋、冬、日晨、中午、黃昏、夜晚，不管是明月、飞雪、风吹、雾起、霜降、下雨、骤起的阵雨，在这条 路上随着自己的意念晃荡，时左时右，到处有能让我等满足的东西。而且我深深地感觉到，这实在是武藏野的最大特色吧！除了武藏野外，日本哪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呢？……”
或许独步是个通透生命的人，在漫长的一生当中信步，也如同悠游在美丽的武藏野，不管是哪一条路，信步所至都一定会有应该看、应该听、应该去感受到的所获。
“……夕阳西沉，原野上吹起了强烈的风，树林在呼啸。武藏野的薄暮，寒意彻骨。……这时候，你大概就会想起那名句来：暮霭笼罩着群山/黄昏的原野里/秋草暗淡。 ”